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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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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道與上古時的修者頗為接近,都講究“苦修”二字。

也有凡人覺得寺中生活多與青燈古佛相伴,每日誦經聽鐘,沒有世事紛繁,想來頗為清閑。清閑不一定,但清苦那是肯定的。

歸靈寺的皈依儀式中就已提到,所有弟子,不管外門,內門,抑或嫡傳,都是聞鐘而起,聞鼓而眠,聞板上殿,聞梆過堂。寺中生活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能堅持下去的人少之又少。

雲青一到寺中便立刻被那接引弟子帶去了皈依儀式。

參與皈依儀式的人數居然達到上千,這在人口稀少的西北還是很難得的。這些大多是從草原上渡化的普通人,不一定要入歸靈寺一門,但也願參加皈依儀式從而堅定信仰,洗禮精神。其中也有一部分和雲青一樣的散修,但他們不是通過雪山法會而來,也沒有經歷太過艱險的考驗,想來是先入外門作為考察罷。

雲青稍加觀察便發現,這次雪山法會這麽多散修居然只有她一個人進了歸靈寺,甚至連她也不是來當和尚的。

皈依儀式頗為正式,但內容卻是簡單,只有懺悔和發願兩部分。雲青到場的時候第一部分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跪在歸靈寺正殿的人各種各樣,有兇悍的獵人,美麗的牧羊女,衣著破爛的流浪者,還有風塵仆仆的朝聖者。有看上去一眼就淹沒在人海的普通人,也有器宇不凡的修道者。他們有的已經滿頭白發,有的剛剛牙牙學語。

唯一的相同之處便是他們的神情都平和安定,氣息中有種莫名地純粹之感。這種宗教氛圍與履天壇百花祭上有些相似,但比履天壇的信仰來得更為強烈。

這原本也就是用來堅定信仰的儀式。

大殿正座位置有一名幹瘦僧人盤膝而坐,雲青看不出那人修為。他身著大紅色袈裟,袈裟邊角由金絲織成,細密的針腳顯得十分牢靠。他瘦得甚至撐不起這件寬大的袈裟,整個人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臉上顴骨突出得厲害,但這種相貌卻一點也不嚇人,反而給人慈和安詳之感。他額頭處有因常年叩拜而形成的突起,紅彤彤的,圓潤可親。

待到懺悔得差不多了,這名幹瘦僧人便開口念道:“盡形壽,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這聲音傳遍整個寺廟,直攝靈臺之上,一點也不見衰竭。雲青覺得他手法與那大鏡國師頗像,但似乎還是差了不止一點,畢竟國師連口都沒開就將聲音直接灌註到十幾座城池的百姓腦海中,使人直接產生了對履天壇的信仰。

這時底下參與皈依儀式的千人也齊齊開口道:“盡形壽,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如此反覆了不知多少遍,聲音才漸漸停了下來。

這時那些不準備拜入歸靈寺的人起身,走出了大殿,而剩下的多半是準備拜師修佛之人,大殿側面也走出許多歸靈寺弟子,開始準備正式的拜師之事了。

雲青感覺到面前站了一人,心目一瞥,發現居然是接引她入門之人。

“施主可願受戒?”那人撥弄念珠,輕聲問道。

身邊陸陸續續有人受戒,然後拜入歸靈寺山門,隨其他接引弟子離開了大殿。

雲青搖頭:“先不受戒,只作三皈依罷。”

那接引弟子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道:“也罷,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方才三皈依已作,貧僧也可稱你一聲同門了。”

“師兄?”雲青試探著叫了句。

皈依有三,而戒條有五。先皈依而不受戒是可以的,但是不管受不受戒,犯了戒條都是有罪的。受戒的意義就在於犯戒之後所得到的護持不同,受戒越多,護持也就越多,修佛的時候進展也更快。

雲青選擇不受戒也是不願多造因果,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潛伏歸靈寺,伺機獲取蓮心虛空藏一門秘法罷了。

她清楚地知道修佛絕對不是適合自己走的道路。如果將錯就錯拜入歸靈寺,那麽她有可能獲得完整的聖地傳承,有師長引導,有資源可以利用,甚至以她的資質將來入道後升為嫡傳弟子也不是難事。

但這不是她要走的路。

所謂正統傳承,在修道界真的是數得過來的東西。目前雲青接觸過的有人道正統“乾元君子道”,魔道正統的一部分“大日黑天輪”,仙道正統的一部分“太上感應錄”,接下來或許她還有機會見到佛道正統傳承的一部分。這些傳承中的每一項若是修到極處都能奪天地造化,成就無上大道。

但是本心只有一個,可以選擇的道路也只有一條。若是走馬觀花,一路陷在各式傳承中不求甚解,最終只會什麽都得不到。

雲青對於自己的選擇尚在摸索之中,為此她開始了千裏之行,問天下法,悟天下道,想要從這些眼花繚亂的道統和傳承中挑出最適合自己的,以此成就大道。

“罷了,師兄就師兄吧。也算我引你入門,有這麽一番緣法。”那接引弟子沈默了一會兒,還是溫和地答道,“貧僧法號覺鸞,你未受戒,不可拜師,還是稱你俗名可好?”

雲青一聽他法號“覺鸞”就立刻肯定了對方的嫡傳身份,她心想自己叫的那聲“師兄”還真是把寺裏大半和尚的便宜都給占了。

覺字輩在天下佛門中也算是極高的,可以說現下修真界還活著的,比這“覺”字高的似乎也就是“子”字輩,再往上的字輩早八百年就沒人見過了。這覺鸞看起來年紀不大,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歸靈寺裏哪位子字輩大能的嫡傳弟子了。

“雲青。”雲青一想到自己在面對一個入道的嫡傳弟子就迅速用天書再次將自身天機仔仔細細地掩飾了一遍,“我俗名雲青。”

覺鸞又點點頭,停下了撥弄念珠的動作,伸手遞給雲青一支玉簡:“你闖過雪山法壇而來,我早就該引你來這皈依法會,不過臨時起意多做了些考察。此番我自作主張,且將你收入內門罷。”

玉簡中記著些給新弟子交代的瑣事,雲青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她聽了覺鸞的話,也終於知道為什麽她被領到皈依法會時,這法會都已經開了一半了。原來皈依法會不是隨時可以入場,而是她因為額外的考驗來得比那些人慢。看來覺鸞在寺中地位之高已經可以影響這樣的千人皈依儀式了啊。

“若是修行上有不明之處,可在閑暇之時問我。”

雲青稱謝:“勞煩師兄了。”

覺鸞微微搖頭:“我引你入寺,這是該做的。況且……”

雲青擡頭,聽他接著說道:“你不太可能有閑暇時間。”

雲青忍不住笑了。

認真算來,這不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正統傳承的嫡傳弟子。

朱無瑕應該是破滅天魔宗的嫡傳弟子,她能禦劍飛行,神出鬼沒,行事自有魔道的肆意瀟灑,可是那時候雲青尚未修道,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所以壓力反而不大。樂舒也算是半個嫡傳弟子,剛落地就開始修道,得大鏡國師親傳,與雲青差不多年紀就已經碰到了入道關隘,堪稱天縱奇才,只是比起朱無瑕閱歷和修為都稍有不足,也不足以給雲青構成什麽壓力。

眼前這名謙和沈靜的僧人算是這幾人中最不起眼的,但是他身上的高深莫測之感更甚前兩者。

雲青又問了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然後向覺鸞告退了。

只要不受戒,她在寺中也相對比較自由,但是與之對等的,她也得不到什麽指點,修行佛道傳承也多易滯澀。

不過她本意也並非修佛,只要在這邊呆上一段時間,待她弄清楚蓮心虛空藏的所在就好。一旦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到手,她就要準備和鄭真真一起逃離此處了。她在眾人懺悔之時便悄悄用天書演算鄭真真行蹤,沒想到鄭真真也是氣運加身,此時已經在眠鳳廊山門了。

也不知眼下她在眠鳳廊呆得怎麽樣。

※※※

那神秘女子叫鄭真真來她那邊,溫淩華和盧茗見她修為高深,便不敢上前。鄭真真心思單純,也沒多想就跟了上去。那女子帶著她七拐八彎到了一處三岔口,她從右手邊進去,裏邊有一具巨熊的屍首。

神秘女子也不在意,坐在那張完整的熊皮之上,看著鄭真真。鄭真真被巨熊嚇了一跳,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她察看傷勢。

那神秘女子看上去手臂傷得不輕,但鄭真真細細一查,全是些皮外傷,不曾動其根本。

“用真氣稍作溫養便是,沒什麽大礙。”鄭真真從祭祀服上撕下一條給那女子包紮。

那女子冷笑:“你醫好我不怕我再下毒手嗎?”

鄭真真訝然:“這……也算不得醫好吧,若是不處理它自然也會愈合。”

那女子沒想到她關註的點根本就不是以怨報德,而是這等瑣事,她整了整衣衫:“蠢姑娘,你何必對誰都這麽好?修道之人無心無情,你只專心大道便是,還管其他人死活?”

“我、我也不是對誰都這麽好!我對有些人……特別好。”鄭真真遲鈍地答道。

“你怎麽聽不懂我說話?我的意思是,你對人好,人還要反咬你一口的。遇上傷者不如索性補上一刀,這樣你自己既無性命之憂,又能從那亡命鬼身上撈些好處。”那女子說得語重心長。

“啊?”鄭真真楞神,“太惡毒了吧!”

“天道尚且不仁,你怕什麽惡毒?”那女子譏誚地反問。

“可是我不想這麽做。”鄭真真心中有些想法,但總是表達不出來,“這麽做了,我就不是我了。”

那女子還想說什麽,可鄭真真一邊理清思路一邊接著道:“我天性如此,見不得別人受苦,見不得有靈之物身隕雕亡。若是有一天,我也殺人越貨了,那邊我便不是自己了,本心一失,求道無門。”

“哈哈哈,講得多天真啊,你看書裏多少人經歷巨變之後心性大變,然後得道成聖的?”那女子搖頭嘲道。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正因為我是我,所以才不能這麽做。”鄭真真說得有些亂,勉強將自己心中所想表達出來了。

那女子問她:“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鄭真真點頭:“嗯,我常懷慈悲憐憫之心,不因怨殺生,我常懷濟世救亡之心,願舍生成大道。”

那女子身上桃花瘴散去,露出了本來面容。她氣質出塵,膚若凝脂,眉含遠黛之色,唇染霜葉之紅。可是這副絕色姿容卻被她左臉的一道傷疤破壞了,那疤痕深褐色,從左眼劃到下頜處,猙獰可怖。

她摸了摸鄭真真的頭發,聲音比之前要溫和許多:“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我問你,可願入我眠鳳廊?”

若是雲青在此便會知道,這女子才是藏身眾多散修中的聖地考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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